第49章 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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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着两大袋炸鸡,站在了之前那个女摄影师的家门前,
    她同向天和老鹰一样,三年前到过尖牙山,
    她变得疯疯癫癫,但是老鹰并没有。
    暗赌找上一个人,就会折磨一个人。
    没猜错的话,晓镜脑子里有的东西,女摄影师也有,
    难不成是三年前的她被二十三年前的暗赌选中,
    那暗赌,
    借由她,
    不经意发现了三年前的老鹰?
    坚持自己的热爱,毫不动摇地做一个与世隔绝的人,是不是因为这一点被选中的呢?
    如果是,那么和涂爷爷殊途同归。
    晓镜敲了两分钟的门,估计对方不在家,把两大袋炸鸡放下后,离开。
    留步,
    回头,
    看着地上的炸鸡,
    吃炸鸡难道可以缓解疯疯癫癫带来的煎熬,
    有意思。
    太阳的余晖已经沉了下去,晓镜摇摇头,走出了大楼,
    女摄影师一直躲在走廊的角落里面窥视,等晓镜走后,回到自家门前,查看,眼睛都亮了起来,等不及进屋,已经开始把油乎乎的鸡腿送进自己的嘴巴,
    开门,进屋,关门,反锁。
    晓镜回到白色pv,发现那房子的灯亮了起来,会心一笑,急忙用手机便签记下来,有时间还要回来找摄影师交流,
    刚才和向天一起下山,两个人还说了很多,
    比如他为什么会离婚,
    因为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比如他的女儿……晓镜的初恋现在好吗,
    向天有一阵没联系了,现在也联系不上。
    比如镜子为什么不打碎、扔掉,然后远走高飞,
    他说晓镜自己亲自试一下比较好。
    比如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可能去寻找一些潜在的有着相同体验和经历的人。
    再比如,
    老鹰对晓镜的看法出现了变化吗,
    向天的回答,很有趣,他说,晓镜如果找到属于自己的镜子,那么很容易再跟老鹰见面。
    在哪里,
    在另一个世界,
    在荒芜之地吗,
    向天的‘黑板’到底是什么意思,
    至少他有一点是对的,如果你没法拥有、体验、和经历过,那么他告诉你,等于什么都没说,
    正是暗赌们目前在身上指手画脚,才让自己如此笃定地信任了向天,
    确实是一件无法言说的事情,
    与暗赌的较量,没有胜负,
    唯有你死去,它才会逃窜。
    至于黑板……
    管它是什么,
    反正,
    自己找到镜子这件事情,除了安康知道以外,谁都不能说。
    一个店铺从眼前闪过,
    晓镜停下车,发现了一家艺术书店,走进去,一边查看一边翻找有关塞·汤伯利的一切东西,
    找不到,
    本来出版图片的书籍已经很不好卖了,更不要说知名度不如毕加索这样的大师,
    店员看到晓镜匆忙的动作把书架上的书搅了个乱,过来询问,
    但是,她只是店员,并不了解,
    倒是身旁的女士脱口而出:抽象绘画。
    如果没有塞·汤伯利的专门图书,那么抽象绘画买一些回去,慢慢研究,剩下的基本信息应该可以在网上解决,
    晓镜表示感谢,抱着大概十几本有关抽象绘画的书籍离开了书店,回到汽车,
    一个匆匆路过的行人,剐蹭下去三本,一只脚还把打开的书页踩了个折。
    “看着点。”
    “谁啊?”
    “三百块一本。”
    “就这?傻鸟。”
    路人扔下一句鄙视的话,还把地上的书踢远了一些,
    书被抱回车上,在车椅上叠了三叠。
    “三百块一本?我居然会买三百块一本的艺术?”
    白色pv刚刚启动,就踩了刹车,
    汉文伫立在车前,还兴奋地跳起了舞。
    “我的妈老爷!我说我能找到你嘛,对不对?对不对?”
    晓镜载着汉文,开着车,也不知道到哪里比较合适,所以无意中,往父母家的楼下开去,
    汉文对晓镜还买书看感到十分惊奇。
    “你知道为什么车右侧中间那个窗子有一道缝吗?”
    “漏风。”
    “错。”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怕你想不开。”
    “……”
    “那天你逃婚的时候,我还自言自语,晓镜啊,你要死,千万别死我车上。”
    “汉文,你说过一遍了。”
    “是吗,呵呵。”
    汉文是一个你不说话,他也能自己跟自己说话的人,越说越开心,仿佛明天要走进婚姻的殿堂一样,
    晓镜从车后座拿过来一个黑色塑料袋,递给汉文,
    袋子里面是十万块现金,晓镜答应汉文,在他准备跟女友结婚的事情上,尽量帮一些经济上的忙,这是一半,
    汉文一件黄色的卫衣,胸前一个圆,圆里面一个‘禅’字,一边舔舐着嘴唇,一边拨动着崭新的钞票,然后把脸埋进去深呼吸。
    “我的妈老爷!”
    这是汉文的口头禅。
    类似的卫衣他应该有一百件,颜色也有一百种,
    晓镜把他头拉起来,看着这件衣服,和自己在荒芜之地见到的那件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相同发音,而字不一样的‘禅’。
    “汉文,你挺喜欢美食?”
    跟随着晓镜的目光,汉文低了低头,看着胸前的‘禅’。
    “嗨,晓镜,你表哥我长大了,以前是‘馋’,馋嘴的‘馋’,现在呢?‘禅’,禅修的‘禅’,说明什么?汉文我升级了,变成熟了。”
    “你现在还有没有那个嘴馋的卫衣?”
    “你是说字?没有。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晓镜看见了父母的小区楼房,把汽车拐过去。
    “汉文,你有没有掉进过什么东西里面去?”
    “掉进……东西?”
    “比如,我是说比如啊,一面……窟窿?”
    “窟窿?”
    “对,像跳水一样,湖面啊,如同一面‘镜子’,你一跳,就一大窟窿。”
    晓镜不时观察汉文的反应,
    他皱着眉头,努力理解晓镜的话。
    “啊啊啊啊,想起来了。”
    晓镜眼睛瞪得像十五的月亮。
    “窟窿,晓镜,我倒是不小心打破了你的镜子,现在有一个大窟窿。”
    “镜子?”
    “你不是让我帮你照看你租的那个房子吗?我那天累了,洗了个澡,然后发现你,你居然……你居然在淋浴间的墙上贴了面镜子?这是什么嗜好?”
    “别乱想,刮胡子。”
    “你别太自卑,有什么苦,尽管告诉表哥。”
    “恩熙呢?”
    晓镜立马转移话题,
    恩熙是汉文的女朋友,但是却是晓镜小时候的邻居,两年前因为初恋女友分手的事情意外相遇,后来介绍给了汉文,他们很自然地在一起了。
    “我记得在婚礼上没见到她?”
    “切,跟我发脾气,把我贬得分文不值,拿你找了一个富二代对比,吵了一架。”
    “是么?”
    “你还记得那天你找我用摩托车演一场戏?我首先不是给你妈我姑姑打的电话,我先打给了恩熙,她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她怎么说?”
    “她说我是演戏。”
    “那说明,你找了一个比你聪明的姑娘啊。”
    “聪明个屁,比我都爱钱,余额还是负值,就她那脑子去理财?估计能赚钱的时候,头发都白了。还有,非要我准备足够的彩礼,才答应我求婚,晓镜,我也是没办法。”
    汉文再次闻了闻崭新的钞票。
    “理解。”
    “裸婚有裸婚的乐趣的嘛,那才是真爱,哼。”
    汉文开始把钱拆开,数了几张过后,从包里面拿出一个点钞机,
    晓镜翻了一个无奈的白眼。
    “汉文,你比我大七岁,所以,你小时候的记忆还在的?”
    “在啊,你想听哪一段?上山打虎还是下河捉鳖?哈哈哈,开玩笑。”
    “所以,我妈,跟我爸,他们两个人,到底是先遇见了人,还是先遇见了名字?你知道,一个叫亦难,一个叫光寒,李商隐的诗,我叫晓镜。”
    “你问这个干什么?”
    汉文突然严肃起来,这一叠钞票点完后,都没拿出来。
    “我认为我父母没这么文艺,所以不可能因为一首诗把他们结合起来,对不对?”
    车停,
    晓镜看了看父母家的房间,
    天已黑,
    但是还未开灯。
    “以前我问过,上大学后反而给忘了,所以想请你……”
    “因为我。”
    汉文继续把一叠钞票放进点钞机,眼睛都没瞟一下。
    “因为你?”
    “我对自己的爸爸妈妈没有印象。”
    汉文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死亡。
    “然后姑姑带着我,去找老先生算命,我记得那天,阴雨朦胧,我吃了至少三个鸡腿。”
    晓镜谨防自己的呼吸打断他的思绪。
    “晓镜,你知道人生怎么这么难吗?”
    晓镜摇摇头。
    “先生说,生亦难,死亦难,老亦难,病亦难,知亦难,行亦难,别亦难,聚亦难,记亦难,忘亦难,爱亦难,恨亦难……人生在世,十有八九,难上加难!”
    汉文眼神放空,看着远处,街灯从两边排过去,在一个点发生了交汇,
    晓镜打开一点点车窗,把嘴巴抬起,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从那以后,姑姑就改名,叫了佟亦难。”
    原来如此,
    父母相遇,不是因为名字,
    父亲带来安康,母亲扶养汉文,
    真了不起。
    能跟妈妈姓,还是通过抽签抓阄的方式,说明父母,比起很多人来看,是要开明许多的。
    而自己,
    正是这一份爱与游戏的结晶。
    头又开始痛,
    晓镜这一次没有演戏,并且为了抵御疼痛的苦楚,眼泪开始奋力涌出。
    “还有,我觉得还是要跟你说,姑姑和姑爷,他们正在办离婚。”
    “什么?”
    “因为这个。”
    汉文把他右边的脸偏过来,红彤彤的。
    “怎么回事?”
    “安康找人打了我,昨天晚上。”
    汉文跟安康一直不太对付,从小到大都用血统纯正来挖苦对方。
    “打你,为什么打你?”
    “说我一天到晚跟着你,他这狗东西,根本不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昨天大半夜,我跟着小姑娘白夜芸,本来是要来找你,结果被两个戴墨镜的人抓住,打了我一顿。”
    “不至于?”
    “说什么阴魂不散,骚扰你,他完全不知道这车是我,是我汉文特地为你准备的,他只是个外人,他懂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外人就是外人,外人永远是外人,哼,迟早把他撵出去。”
    “然后今天……”
    “我告状了,你知道,姑姑站我这边,姑爷当然是安康那边的,现在他们要离婚。”
    “已经办了?”
    “离婚,要一个月。”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个月?”
    “有一个什么离婚冷静期。真麻烦,过就过,离就离,整这些干嘛?”
    汉文继续点着钞票,
    让父母发生矛盾,对婚姻质疑,难道不是晓镜的初衷吗,
    现在走到了这一步,应该开心才对,怎么内心并没有出现这样的心情。
    “你是说,一个月后,我爸和我妈就分开了?”
    “嗯,那时候,我不知道还要不要叫你爸爸一声姑爷?”
    头更痛,
    以痛攻痛,不如大哭一场,
    晓镜任凭眼泪流淌,抽噎起来,
    倒是把汉文吓了一跳。
    “我的妈老爷,晓镜,你是干什么?”
    “我好难受啊,汉文。”
    “对了,当年姑姑说过,从那以后,她既要当我的妈,又要当我的老爷,所以姑姑是我的妈老爷,我的口头禅,就是这么来的。”
    晓镜嚎啕大哭,
    现在就算送他一张陈奕迅前排的演唱会门票,
    也不可能阻止。
    “我的妈老爷,晓镜,你怎么了?”
    “我要死了,汉文,我要死掉了,外星人要干掉我,还有我们,我们人类,它们要杀死我们。”
    “晓镜,你是不是发烧了?”
    汉文摸了摸晓镜的额头。
    “我说的是真的,汉文,我亲爱的表哥,我们都要完蛋了。”
    点钞机终于点完了十万块钱,不多不少,刚好。
    “晓镜。”
    汉文双手抓住了晓镜的两边太阳穴。
    “汉文,你也相信我吗?”
    “不,晓镜,我是想提醒你,还有十万块钱,别忘了。”
    “呜呜呜……”
    晓镜几近崩溃。
    “家里面的事情,我帮你盯着,我汉文办事,你放心,我争取一个月后,姑姑和姑爷顺利离婚。”
    “嗷嗷嗷……”
    晓镜喉咙有点破了,发不出声音来。
    “晓镜。”
    汉文再次试图来摸晓镜,
    晓镜一把推开他。
    “晓镜,既然我们都要死掉了,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赶快去做。”
    晓镜把头靠在车窗上,望着外面,路灯迷蒙,望着家里,一片黑暗。
    “别忘了,十万块,我的幸福,就靠你了。”
    汉文狠狠地甩下车门,
    不想找老鹰,不想找夜芸,不想找安康,也不想找父母,更不想死,
    晓镜一路淌着眼泪,开着车,去到了那个‘老地方’,
    这是他和初恋的根据地,
    那一排香樟如同一群保镖一样,当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守护着两人的快乐,
    对面那个山坡好好看啊,仿佛有什么幸福的东西,随时随地会从上面滚下来一样!
    晓镜往下面跑去,
    上次没要找到的瓶子,这一次,必须找到,
    虽然已经几年了,但是,这里不可能这么轻易被人发现,
    当年初恋喊了‘跟初恋结婚’后,因为自己没跟着喊,于是对晓镜展开了狂风暴雨的鄙视,
    已经忘了当时自己的心境,是为了取乐,为了调侃,为了好玩,还是为了故意不满足对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
    但是当时确实没有配合她,彰显出自己本该具有的胆量。
    喊出来了会怎样……
    谁他妈知道明天会如何。
    初恋说,如果晓镜不喊的话,就写下一句话,装进酒瓶里,深藏起来,
    当时觉得好幼稚啊,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没有满足对方,结果还是她自己塞进去了一张卡片,
    突然记得很清楚,她靠近晓镜耳边,温柔地说:
    如果你哪一天,想死了,不想活了,就来看看这酒瓶,这酒瓶里的卡片,和上面的字,好不好,晓镜?
    晓镜把酒瓶扔了出去,
    一定要找到。
    干!
    好多灌木啊,
    当时都是小不点,现在杂乱而野蛮,从容而自由,
    有动静,
    晓镜把手电筒照过去。
    谁?
    二十米开外。
    到底谁?
    一个灌木后面,只看到两双鞋面对面的重叠在一起,
    纠缠在一起。
    手电筒一点没闪躲,射了过去。
    “谁啊?”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有点生气地传来。
    “草泥马,外星人。”
    晓镜带着沙哑的声音,怒吼一声,并把手电从下往上照着自己的脸,
    还没走到那个灌木,只听见两个远去的脚步声,
    一只运动鞋留在了地上,
    晓镜用手电筒环顾了四周,没有,
    什么都没有,
    然后一脚踢向了鞋,
    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
    鞋飞去的方向,传来一个响,
    很熟悉的质感。
    晓镜把光打过去……
    确实是,一个酒瓶,
    但是是一个空酒瓶,被鞋子从灌木里惊动了下来,
    看来,光靠眼睛,不行,
    晓镜找到了根小树枝,把那只运动鞋死死地绑在树枝的末端,然后一个灌木,接着一个灌木捅进去,
    累了,
    疲惫了,
    还是一无所获。
    酒瓶没捅出来,尿意倒是窜上了大脑。
    嘘……
    打住,
    虽然才尿了一半,
    虽然这是一泡充满着清闲的能量释放,
    但是……
    那被地上手电筒的光,反射出来的东西,是……
    把尿收回来,
    树枝捅进去,
    苍天不负有心人,
    是它,
    那个酒瓶,
    那个卡片也还在里面,
    酒瓶很好地保护了它没有被雨水淋湿,
    不知道刚才的尿会不会渗进去,
    仿佛昨日一般,什么都没有变,
    晓镜打开瓶塞,吃力地取出了卡片,
    来回起码读了三遍。
    上面写着:
    一个孤芳自赏的姑娘只是美丽,一对满地打滚的情侣才是天机。
    黑暗中,
    一个年轻男子的丹田,真实而勇敢地守护着他狼狈不堪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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