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城

    靠近沿海，空气湿润而温暖。
    眼下虽然是初秋，海边的植物仍然郁郁葱葱。
    法宝飞行很平稳，陆玄转过身来，忽然开口：
    “程道友，我听闻贵宗的圣女，都是大乘期后才会进入红尘历练，道友为何下山这么早？”
    在他的印象里，渡世剑斋的修行法很特殊。
    在大乘巅峰的某个时期，会进入一个“蜕凡”的状态，自身修为被极大削弱，跌至金丹境界。
    这时候需要下山经历红尘，明悟之后，方能进入渡劫期。
    只有圣女才会有这种奇异状态，似乎和某种【体质】有关。
    当祖师爷偷仙经的时候，正好赶上人家圣女悟道结束，状态正值巅峰。
    巩固境界第一战，先把道衍宗祖师暴打了一顿。
    陆玄有手段分辨，自己面前的这位圣女，其年龄、境界乃是那块身份令牌，都绝无造假的可能。
    除非她和自己一样，元婴都会跑路，否则站在自己面前的，真就是个货真价实的金丹修士。
    “……陆道友见识广博。”
    程灵竹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她沉吟片刻，解释道：
    “数千年前，我们渡世剑斋与【大梦净土】合作，研究出了一门特别的秘法。
    门内圣女在金丹期下山，将感悟保留下来，等【红尘劫】来临之际，以入梦之法重演，一觉醒来可直入渡劫境，对修行的增益比之前还要好。”
    “原来如此。”
    陆玄了然。
    修行之道一直在进步发展，对比之前大乘期才下山历练，这种“入梦渡劫”之法，要先进了不少。
    比如，年轻的时候下山，心智不成熟，等活了上千年后，重新观看自己当年的经历，能生出不少明悟来。
    同时，因为是入梦推演，重走红尘路，可以在梦中弥补遗憾，让自己的修行更加圆满。
    “能想到这种方法的修士，或许心中也有什么遗憾……”
    陆玄心想。
    ………………
    “陆道友，前方就是那死城所在的区域了，修士进入其方圆百里的范围内，就会感到明显的不适之感。”
    灵舟之上，程灵竹提醒道。
    两人已经进入了死城气息影响的范围内。
    陆玄看向地面，看起来植物并无变化，仍是青翠葱郁的状态。
    但带给他的感觉，却和之前大不一样。
    运转法诀，他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幽光。
    飞舟下方的一切景象，都变得纤毫毕现。
    看似圆润的叶片，边缘生出了许多细小的利齿，参差不齐地层叠挤压在一起，原本光滑笔直的枝干，变得扭曲病态，以一种近似螺旋的形态拧绞着，上面挤满了血瘤一样的梗节，阴影之下，紫黑色的脉络缠绕在叶片的底部，在这些脉络的周围，有毛刺撕裂了叶片表面，狰狞疯狂地钻了出来，啮咬着周围的一切。
    陆玄知道，沿海的植物，决计不该呈现出这种形态。
    远处，死城的轮廓已经逐渐清晰。
    程灵竹皱了下眉，身上的道袍微微发光，用以抵抗周遭的不适之感。
    陆玄却没什么感觉，似乎来自死城的气息，在他身上失效了。
    程灵竹看了他一眼，发现对方神态如常。
    不知是在强撑，还是身上有秘宝加持。
    越靠近死城，天色就越暗。
    等距离死城十里之内的时候，天穹已经被一片阴云笼罩。
    漆黑如墨，晦暗无比。
    “啪嗒。”
    一声轻响。
    天空中，有雨滴落。
    程灵竹伸出手，白嫩的指尖上，一滴雨珠悄然滑落。
    但这滴雨珠，是黑色的。
    雨珠散发着衰朽腐败的气息，落在地上，如活物一般蠕动，钻入了大地之下。
    “轰隆——”
    天穹之上，隆隆雷声响起。
    程灵竹仰起头，看到的是一道黑色的闪电。
    倾盆大雨将至。
    程灵竹抬起手，正欲再接一滴雨水，等了数息，手掌却干燥如常。
    回头一看，是陆玄在她身后打起了伞。
    那是一柄很漂亮的油纸伞，像是两人共用的。
    如果一人肯依偎在另一人的怀里的话，伞的大小，刚好能将两人都给遮蔽住。
    “这雨不对劲。”
    程灵竹把手收回。
    不远处是那座城，城墙漆黑厚重，高达百丈，冰冷而死寂。
    “你还要去里面吗？”
    她抬起头，注视着陆玄。
    陆玄打着伞，看着死城，说出了师父最讨厌的那句话：
    “来都来了。”
    程灵竹用力呼吸几下，胸前出现了很大的起伏：
    “……那待会儿进去之后，你不要离我太远。”
    ………………
    “这大门是天水观的人打开的？”
    站在死城前，陆玄看着城门上的巨大锁链，黑眸微沉。
    锁链一共九条，如黑龙盘亘，狰狞凶恶。
    但现在，九条锁链已断其七。
    原本闭合的城门，也开启了一道缝隙，可容数人通过。
    程灵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仅仅是站在这死城前，她就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压迫感。
    开启的城门如黑夜中的恶兽，静静蛰伏着，择人而噬。
    “不是。”
    她摇摇头：
    “我问过天水观的弟子，当这座死城出现的时候，它的大门就是这样的。”
    在来死城之前，程灵竹去过一趟天水观。
    作为渡世剑斋的传人，对于她的询问，天水观长老和弟子不敢隐瞒。
    陆玄点点头，他也是这样认为。
    以天水观修士的实力，应该弄不断这锁链。
    “天水观的弟子说，死城出现的那個夜晚，天上也下起了大雨。”
    陆玄伸出手，按在了城门之上。
    冰冷滑腻的触感从掌心中传来，仿佛在摸一条巨蛇的身体。
    而在这城门上，其实还刻印着许多细密花纹，雕刻浅淡，以手触摸，感觉却很清晰。
    死城的城墙高有百丈，城门亦是极为高大，在距离地面百米高的地方，城门发生了变形，有杂乱无序的爪痕，深深地烙印在了上面。
    陆玄可以想象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景象——
    在那个同样下起暴雨的夜晚，有什么东西逃出了死城，祂蠕动着身体，不断拧绞着、挣扎着从城内钻出，锁链被扯断，城门撕扯变形，在上面留下了祂的痕迹。
    陆玄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化作一道尺许长的白雾，如锐利的剑气：
    “今天是死城出现后的第几天？”
    程灵竹想了想：
    “第三十三天。”
    陆玄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身后是漫天黑雨，身前是衰朽死城。
    他收了伞，走进了这座城中。
    ………………
    死城内部，同样是一片黑暗。
    周围一片死寂，程灵竹的心跳声都快了几拍。
    以她的目力，只能看清十丈之内的东西。
    死城内的建筑风格，和沧元界的迥异，房屋密集，狭窄而低矮。
    陆玄顿了顿脚步，走向了最近的一处屋子。
    刚要开门的时候，一只纤白素手却伸了过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程灵竹开口：
    “你跟在我身后，不要轻举妄动，这座死城比我想象的还要诡异……”
    听到她这样说，陆玄只得作罢，他向一旁侧了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在陆玄的记忆中，自己以前下副本的时候，就常有大佬带自己。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有身上带秘宝的金丹大佬愿意带他。
    程灵竹向前走了一步，正欲开门时，又回头嘱咐了一句：
    “进去之后……记得要小心一些，里面可能会有危险。”
    这句嘱托有些多余了，就连程灵竹也是这么认为。
    于是在说完之后，她立刻抿上了嘴巴。
    自己与陆玄相识不过半个时辰，说句陌生人也毫不为过。
    身为渡世剑斋的圣女。
    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明显太过亲近了。
    婆婆妈妈的，她又不是他的师父。
    程灵竹微微摇头，她也不知道其中的缘故。
    不知为何，在见到陆玄之后，她的心里就生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就像刚见面时，她就不假思索地表示，自己愿意介绍他去其它宗门一样。
    她明明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