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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村店投宿惊闻事变 茶馆访师详述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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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蒲、陈二人站在黄河大提上,目送郑八叉小船消失夜色苍茫的河面,转身下了大堤,返回客店。

    灾后苏北平原的夜晚,寂寞而荒凉。只有黄河奔流不息的涛声,给深沉的初秋之夜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两人脚步放得很轻、很慢,也很少说话。夜色中的村庄,同样以恬静、慈祥的姿态来迎接他们。

    敲响了客店的板门,引起一连串经久不息的犬吠。

    店主人披衣出来开门:“客人回来啦!哪位将军去了哪里?”

    “他说去清江。请问清江在哪里?”

    店家说:“出了这村向西南不远就是清江城。三河交汇的大码头!客官明日早饭后动身,赶到望河楼吃中午饭。那是全城最豪华的大酒家!名酒佳肴,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还有青楼、歌妓…”

    “好啦!好啦!”蒲松龄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唠叨,“给马上草料没有?天明,我们还要赶路哩!”

    “上啦!上啦!马无夜草不壮!这点常识我有。”店家嗫嚅着进屋取了钥匙,带领他领他们来到东边一排新搭的草棚房前,开了一间房门,点上灯盏。然后把钥匙交给蒲松龄:“天晚了,客官快安歇吧!”说罢转身欲走…

    蒲松龄说:“再把隔壁这间房门打开。“

    店家一怔,不解地问:“这大炕能睡四五个人呢,你们二位还睡不下?“

    蒲松龄道:“你没看出来,我这位小弟是书生,夜里用功怕乱,我们各住一室!”

    店家很不情愿地去取钥匙,嘴里咕噜道:“我看这小兄弟,束腰紧袖,身材矫健,倒像武士。”

    蒲松龄笑道:“就因为她夜间常常起来习武,睡觉也打旁练、竖直站,影得人睡不着觉!我才不跟她住一块呢!”

    陈淑卿忍着没笑出声来。

    店家不平气说:“秀才言之差矣!我看这小兄弟,英俊潇洒,端庄秀气,若是个女孩子再一打扮,那真有沉鱼落雁之美,闭月羞花之貌,完全不像你说的那么俗陋!好吧,既然你们兄弟俩不愿睡一块,恕我冒昧瞎猜,这小兄弟一定是女扮男装,男孩子哪里有这般秀气的!”

    蒲松龄斥道:“你井底蛤蟆见了多大的天?唐朝年间,我们淄川出了个罗成,那小伙长得十个潘安不如,登州城里走一圈,美女跟出十几里长的一大串!最后一人一条手帕打发她们各自回家,把全城手帕店买个精光……”

    “客人真会说笑话!”店掌柜开了房门,两人各自放好行李,正准备熄灯睡觉,忽听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嘭!嘭!嘭!”

    老板急忙开了门,灯影里,驶进辆轿车来,车棚上赫然写着“宝应县衙”四字。赶车人掀起门帘,下来两个人,武者在前,三十来岁年纪,身材魁伟,蛤蟆眼、蒜头鼻,一脸横***的五十来岁,瘦小精干,慈眉善眼,下巴垂着一缕山羊胡子,梳理的有条不紊。他向店家一哈腰说:“深夜打搅,甚觉惭愧!店里可有吃得?我们在渡口呆了半天半夜,还没吃饭呢!”

    店家道:“既然开得店,不怕饿肚汉。吃得喝得都有,客官请点就是,客官是吃了饭赶车回衙呢,还是在本店住下,明早再走?”

    武的骂道:“废话!你没见我们这狼狈样,像是要赶路的吗?快去弄些酒肉来让老子打打牙祭!真他妈倒了八辈子邪霉!老子在宝应干了这么多年,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自从来了姓孙的,把老子像囚犯似的管束起来。剿匪缉盗,维持治安,天天干苦差使不说,还得为他接来送往,天天过奴才似的日子!常言道:跟着老虎走遍天下吃肉,跟着狗走到哪里都吃屎!在这么个熊包手下办事,多受辛苦少挣钱,还得受窝囊气。没本事就让贤,别他妈占着茅坑不拉屎——这回好啦,丢了纱帽蹲了大狱,还盼着个穷秀才来救他,我就不信一个酸子能斗得过总督老爷?”

    瘦老头不服气说:“孙大人没错,上头把治河银子贪了,下边州县官吏怎么雇民夫挖河清淤?空口白牙让民工饿着肚子干活行吗?又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跑得好,岂非咄咄怪事?”

    武的白了文的一眼:“你真是迂腐透顶!执迷不悟!什么时候啦,还替姓孙的开脱,姓孙的倒了台,你也得屎克螂搬家滚蛋!”

    “滚就滚!跟着孙大人为民请命,死了也值,不像你昧着良心说话,和索玛里一个鼻孔出气!索玛里伪造皇室,图谋不轨!有人告到皇上那里去了。皇上为这事亲自去南京查访,若情况属实,它就得满门抄斩!爪牙也滚锅煮老鼠——一个也跑不了!你再不回头,就等着下油锅吧!”

    “不可能!”武的暴跳如雷:“人家是堂堂国舅爷,皇后娘娘能眼睁睁看着亲哥哥上断头台?”

    “皇上雄才大略,大义灭亲!才不管他国舅国姨呢!下一步肯定要出大事,你就等着瞧吧!”

    武的辩论不过文的,只好幸灾乐祸地慨叹:“孙大人盼着他的老乡能来救他,一下午连个尸首也没打捞上来,怕是被冲到东海喂鳖了!哦,酒菜来了,我们边吃边说。”

    听了他们的一番对话,蒲松龄知道这两个人是孙夫人派去渡口接他们的,只因去晚了一步,他们已经来到了这个酒店里,他还从他们谈话中知道:孙蕙好像遭到两江总督索玛里的陷害!为了查请事实真象,决定明天去请江拜访恩师施润章。

    店老板推门进来埋怨道“这么晚了,还有人来投宿,我说让你们两个一屋睡,你们不干,这两人往哪里安排?”

    蒲松龄说:“你光挣钱,不盖房,才来几个人就盛不下。趁早将门前牌子摘掉!”

    店家说:“客官不知道,一场大水冲了个一马平川,这几间草棚也是才搭的,你们一个月前来住店,只怕要睡露天哩,这样吧,让这位小兄弟去厨房里勉强住一宿。”

    蒲松龄说:“还是我去吧,这间屋子炕大,他们是两个人,睡得开。”

    店家不好意思道:“还是先生看事,只好这样了!不过让您这样身份的人住伙房,实在太不像话啦!”说罢,帮蒲松龄铺盖搬到伙房去了。

    原来,孙蕙从蒲松龄的回信中得知他的动身日期,估计三两天内能到达黄河渡口。担心他渡河时遭黒心艄公的暗算,连续两天让夫人派师爷刘孔集和捕快王霸赶车去渡口迎接。两人来到渡口时,正好看见艄公张五的尸体从水中打捞上来。人们沸沸扬扬地传说:张五是摆渡客人过河时被强人杀死的,强盗劫船本为掠财,既然水性极好的穷光蛋张五都死于非命,既有财物又有马匹的远方客人焉能幸免??于是众人继续打捞,直到天黒毫无收获,才罢休。

    刘孔集是孙蕙的老朋友,半年前,应孙蕙邀请来宝应县衙做幕僚,来时住过这家客店,所以跟店家认识。店家问他们从哪里来,上哪里去,为啥这么晚才来住店?刘孔集说:他们是奉孙夫人之命来渡口接人的,不料艄公在渡人过河时被强人杀害,船上的客人下落不明。他们在渡口等到天黒也没打捞着,所以来投店晚了。

    店家说:“天缘凑巧。今晌午三个外地人……”

    “不!”王霸急不可待地打断了店家的话:我们迎接的客人只有一位

    “你急什么?让店家把话完嘛!”刘孔集呵斥王霸,“我估计应该是两个人。”

    王霸哪肯示弱:“不可能!一个穷秀才出门难道还带着仆人?”

    店家道:“老先生说的有道理!你老接着说下去。”

    刘孔集说:“我为什么估计是两个人呢?蒲秀才的底细你们不知道!他有个红颜知已叫陈淑卿,是个文武双全的侠女。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心心相印!由于父命难违,有情人难成眷属。一直以朋友关系相处。康熙二年癸卯山东乡试,蒲松龄文章雄冠诸生!而考官却找借口将他驱黜考场!把他的文章让赵贵显的儿子照抄中了解元。他一气之下闹了贡院,遭到官兵围捕。在这紧要关头,陈淑卿挺身而出,救他冲出重围。从此,两人常在一起!”

    “蒲松龄胸怀坦荡,大义凛然!对贪官污吏、为富不仁者疾恶如仇!常常在公堂之上为弱势者伸张正义!甚至当众揭露贪官污吏的罪恶,率领诸生把他们驱逐出去!因此也常常受到贪官污吏迫害。每当这时,陈姑娘总是出手相救!这次南下,一路上跋山涉水,又多歹人猛兽!蒲松龄一介书生,身无一技之长,手无缚鸡之力。孤身一人千里走单骑!陈女侠能放心?不一路相随相伴才怪哩!”

    店家一拍手道:“这就对了,上午来店里喝酒的三个人中,细瘦高挑,秀才打扮的中年人,一定是你们要迎接的客人;而那个容貌秀气、英姿勃勃的道童就是他的红颜知己了!当时他们要分室而宿,我就怀疑道士是女扮男妆。听你老这么说,一点没错!”

    “他们现在哪里?”

    “陈女侠就住在隔壁,先生搬到伙房去了。”

    刘孔集喜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建议王霸去伙房见客人。

    王霸没好气地说:“你们是同乡,我去算什么?”只顾吃喝,身子动也不动。

    “不懂人情!”刘孔集嘟囔着,起身跟店家来到伙房。

    蒲松龄急忙起身相迎:“孔集兄别来无恙!”

    刘孔集说:“留仙贤弟,你让我们找的好苦啊!孙夫人连续三天就派我们来迎接你们,每次都扑空!今天一大早又驱车赶到渡口,听说艄公张五出了事,心里为你们揑着把汗!刚才店家说,中午三个人来这里喝酒。喝完之后,一人走了,其他两个人就在隔壁。我猜一定是你们!走吧,到那边一块喝两盅!”

    蒲松龄大喜道:“承蒙仁兄牵挂!我们刚刚吃过,不过去啦!因为过河时遭到歹人暗算,幸被一位壮士相救,幸免于难!来这里喝了几杯。害得仁兄好找!仁兄在上,请受我一拜!”说罢深深一躬。

    刘孔集急忙双手搀扶:“贤弟不必多礼,只要你们平安无事,今晚就不必在此住宿了,跟我们一块乘车回衙,免得老爷太太挂念!不然,他们又要煎熬一夜了!”

    “管她呢!”王霸一步闯进门来,“只要我们见到了蒲秀才,不再担忧就行了。马不停蹄跑了一天,深更半夜赶回去,谁受得了,要回,你自己回吧!我住下好好睡一觉。再说,先生和这位小兄弟已经租好房间,准备安歇,我们就一块住下,明日一早一块回去,既顾全了大局,也免得过度劳累。”

    刘孔集说:“既然你不走,我也只好住下,只是夫人又一夜难眠了。”

    蒲松龄因为明天要去拜见恩师施润章,也不愿意再走。于是,大家吃了饭便准备睡觉。然而水乡蚊子太多,咬得人睡不着,向店家要了根火绳点着,满屋里烟雾弥漫,蚊子是少了,却呛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各人拿把蒲扇来到天井里,一边搧风驱赶赶蚊子,一边闲聊。

    初秋之夜,暑气未减,店家院子小,又闷又热。反正睡不着,不如去打村外谷场上或许凉快些。

    打谷场周围,树木稀少,蚊子果然少些。大家在摔打谷粒的石块上坐下来。

    王霸逞能,见有只碌碡,便过去抓住两头的木轴扳了个平身,来到蒲、陈身边往地上咕咚一放,把两人吓了一跳!

    陈淑卿见他蓄意挑衅,冷冷一笑:“王捕快,搬个碌碡何难?举起来才是英雄!”

    王霸说:“你道我举不起来!”说罢,挽挽袖子,紧紧腰带,抓住碌碡两端木轴,用尽浑身气,举了齐肩,觉得两臂酸麻,手脖子一软,碌碡咕咚落在地上。

    刘孔集说:“别逞能啦!小心砸伤了脚!”

    “你行吗?”王霸傲慢地说:“你的本事不过是耍耍笔杆子,对力气活,无权插言!——看样子这位小兄弟也是习武的,也来试一试。”说完,伸脚用力一蹬,碌碡咕噜噜地朝陈淑卿滚过来。

    陈淑卿不慌不忙,看看碌碡滚到面前,伸脚一挑,就势用两手接住,轻轻举过头顶。刘孔集,竖起大拇指说:“这位小兄弟看起来像个大姑娘,力气却得上西楚霸王!”

    陈淑卿莞尔一笑:“王大哥有意让着我哩!”

    残月西斜,北斗横空,夜阑更深。旷野里雾气弥漫,身上也觉得潮湿起来。于是大家回到店中安歇。

    第二天清早,蒲松龄早起洗梳完毕,对刘孔集说:“听说恩师施润章放了清江道台,过门不去拜谒一下,于礼上过不去!仁兄和王捕快先回衙禀告诉夫人放心,我们随后便到。”

    刘孔集、王霸驱车走了。

    蒲、陈二人吃过早饭,骑马奔清江县城而来。水灾过后,城市面貌全非!破屋残垣,一片狼藉!残存的城墙下,街道两边,到处都是灾民搭起的稻草棚子,店铺多半关门停业,任凭无家可归的流民在廊檐下栖息。人们衣着褴褛、满脸菜色,沾满污垢的黑手端着破碗残瓢,乱纷纷向行人乞讨:“客官行行好,给口吃的……”

    为了防备扒手行窃,小卿一直走在蒲松龄的身边,她侠气十足,慷慨仗义,不时把一枚枚铜钱放进讨乞者的破碗、残瓢里。遇上老、幼、病、残者,加倍施舍!没到道台衙门,两串铜子只剩下串钱绳了。

    来到道员衙前,蒲松龄向看门人递上名片:“请转告施大人,学生蒲松龄求见。”

    看门人说:“大人早起出去了。先生若有要事,下午再来吧。”

    两人只得怏怏走开,路过闹市区,见一高楼,门上匾额写着‘观河楼酒家’。两边对联是:

    河流此地成大海

    人登斯楼是英雄

    陈淑卿道:“这里又不是海岸,河流到此怎么会成了海?一个普通人上楼便成了英雄吗?这付对联真是吹牛之作!”

    蒲松龄道:“非也!此楼名观河,登楼一览:黄、淮、运三条大河在此相会,拥抱欢腾!,波澜壮阔!其宏伟壮观景象比大海毫不逊色!特别是黄河滚滚洪流仿佛从天而降,汹涌澎湃,一泻千里,那姿态,那气势,会使人激情勃发!斗志昂扬。干事业无畏无惧,勇往直前!不达问目的决不罢休!有这种精神的人不就是英雄吗?小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此楼建筑格局虽然不十分宏伟,装饰也欠华丽,然而由于它的方位所在,仍不失苏北一大景观!我估计顶层四壁,也如岳阳楼、滕王阁、黄鹤楼等名胜建筑一样,多有文人墨客题咏,其中不乏千古绝唱,读之发人深省,催人奋进之作,我们不妨上去看看。”

    “站住,不许入内!”随着一声断喝,左右闪出来两个彪形大汉,拦住去路。

    陈淑卿喝问:“既是酒楼,为何阻拦食客?”

    “河督大人和总督大人在楼上观光饮酒,任何人不许上去打搅!”

    陈淑卿大怒:“混账!他们是大人,难道我们是小人?”扬手一巴掌,把守门大汉搧个趔趄,转身又要打另一个,却被蒲松龄眼神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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