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深微凉

    “你，你别这样。”他憋红了脸，终究是看都不敢看他了。

    黎玥慢慢的松了手，看着沈归俞把要吃的药都放在了她可以够得着的位置，看着他调好室内的温度，这才说道：“那我给吴叔发信息，让他过来接你。”

    沈归俞看了半天都还没研究好水是怎么才能温的，闻言，和她认真的对视了一眼，确认她不是逗他玩的后才回应。

    “好。”

    他在外面收拾自己的东西，又折返过来问：“你一个人注意休息，注意保暖，记得吃药，生病了就不要乱跑，空调也不要太低，饮食清淡一点不能吃……”

    黎玥闷在被窝里的声音传出来：“知道了，沈老师。”

    他有些不放心的再看了一眼，看见她已经没有力气说什么让他面红耳赤的话了，才转身出了门。

    黎玥拿出手机回了几条信息，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去，闷在枕头里睡着了。

    沈归俞自己乘电梯到了地下层，看见了吴叔。

    上了车后，他又皱着眉头给她发去信息：“那个温水的东西我好像忘了按键，你不要拿到手直接就喝了——”

    “今天谢谢你带着龙师姐过来一趟。”

    他实在总结不出来还能说些什么后，看向窗外的驶过的马路发呆。

    “吴叔叔，你送我去传芳路”

    反正大四了，查寝的次数少之又少，就算什么都不说不回去睡也没关系的。

    他想回去看看奶奶。

    平时自己打工或者是上学，又要给梁桐补课，他没有时间往返在家里面。

    吴叔听着他的指挥往前开，纵使他车开的熟练，也不得不因为街道边摆摊往来的人群而变得更加谨慎小心。

    “吴叔叔，你就在这里停车。”他说道，并且已经伸手想要去开车门。

    吴叔连忙摆手，虽然他极少开车到这片区域，但是黎玥的话是要把他安全送到家楼下才算完事。

    “黎总让我将您送到家门口——”

    沈归俞抿了抿唇角，终究还是犹豫的拒绝了：“不用了，就在这里停下就好了，前面的路不好走……”

    吴叔见他态度坚决，只好打开了车门。

    “那您到了家，给黎总发个短信。不然黎总会担心的。”

    这区域的民屋大多都是集资房用来出租的，而且已经是很长年代的集资房了。

    沈归俞握紧了包带，车门打开后，这些天降温了的凉风也灌了进来。

    “吴叔叔再见！”他关上车门，在原地慢慢点开手电筒。

    他家其实已经离这里不远，外面淅淅沥沥的飘着换季而来的雨水，他从包里拿出伞撑开。

    他踩过湿滑的地面，用手电筒照着门口的铁门。

    上面只有一个陈旧的密码锁，也早已经形同虚设，房东想着反正能住在这里的人也没有多少需要保护的财产，干脆就听之任之的不管了。

    楼道里的响应灯虽然已经泛黄昏暗，但也好过什么都没有的漆黑一片。

    他包里时常放着一根火腿肠，已经很久没有回来，火腿肠也没有派上过用场。

    他走到二楼，朝转角的一堆木头的杂物里面唤了几声“咪咪”。

    一只瘦小的小猫钻了出来，几乎是瘦骨嶙峋，但还是亲昵的用娇小的声音喵喵的叫着。

    沈归俞轻轻的笑了出来，低头把火腿肠打开，捏碎了喂给猫吃。

    昏暗的灯听不到人声后便熄灭掉，还好他的手机开着手电筒，还能看着这只可怜的猫把他喂的火腿肠一点一点吃掉。

    在这种时候，沈归俞才会觉得自己的存在也能够改变一点什么，变得更加有意义。

    “吃，慢慢吃。”

    他暂时没有能力去养好它，但是他每回来一次都会特地买一根火腿肠来喂给它吃。

    一来一回，猫也跟他熟了。

    楼道里有人走过来，闹出来的声音非常大，喝醉了的肥胖男人一路都过来都碰掉了不少楼道里不知道谁堆起来的杂物。

    沈归俞皱眉的站了起来，小猫听见后被吓的又重新钻回去了木柴堆里。

    他终于看清楚了来人，他跟这里的邻居不熟，一年到头见不了多少次。只依稀记得这是二楼的一个老男人，看样子都是四十多岁了，每次路过都能闻到厚重的酒味以及屋子里的泡面馊了的味道。

    有时候那些恶心的味道都能从二楼飘上三楼。

    沈归俞皱着眉头，握紧了包的带子往墙壁上靠，让出来了一条大路。

    男人快要有两百多斤了，眼睛上挂着一副厚重的眼镜，脸上更是醉酒后的红色。

    他手里还捏着一个酒瓶子，路过他旁边时一双小眼睛里聚着浑浊的光。

    “哪来的蠢货！别给老子挡道——滚，滚开！！”

    沈归俞不跟醉鬼计较，他只是低了低头，再后退了一下。

    等响亮的关门声响起，沈归俞才挪动了脚步。

    但是他再怎么逗小猫，小猫都不愿意出来找他玩了。

    沈归俞回到自己家里，看见还没睡的奶奶时，心里感到惊讶。

    “小俞！你回来啦！”奶奶手里还是黎玥送的收音机，她笑容满面的指着收音机给他看：“你听！季蓉的曲子里面也有！”

    季蓉是戏曲里面的知名家，奶奶以前就爱听，但是以前的收音机把她的戏曲设成了要会员付费后，奶奶就再也没听过了。

    “小俞你听！是不是和奶奶在你小时候放给你听的一模一样！？”

    沈归俞认真的在收音机边听了一会，奶奶也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小俞这么晚回来看奶奶呀，真是个好孩子，吃饭了？要不要奶奶给你热热——”

    沈归俞把收音机放下，点头：“吃过了，奶奶。您要是喜欢的话，我们就一起在听一遍。”

    于是奶奶就炫耀一样的点开了那个爱心形状的栏目，里面全是奶奶最爱听的曲儿。

    重新放了一遍过后，奶奶才把收音机关掉。

    “和小黎吃的？”

    沈归俞替奶奶铺着床，他抿了一下唇，将被子折叠好：“奶奶……”

    奶奶上前去握住了沈归俞的手：“好好好，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一个老婆子不管……”

    “就是——”她慈祥的伸手去摸着自己孙子的脸，心疼道：“就是你俩在一块，你也不能委屈了人家，你俩要考虑清楚是不是冲着结婚去的，要是不打算结婚，就要有分寸”

    奶奶说了很多，沈归俞也是默默的听着。

    “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回来了就好好休息，明天陪奶奶吃个饭啊。”

    沈归俞扶着奶奶上了床铺好被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黎玥刚好起来喝点水，一看手机才发现自己刚好睡了三个小时。

    她拿着水杯，一条腿折叠在床边坐下，一边盘腿坐好一边问他方不方便接个电话。

    沈归俞正盯得出神，看到消息的时候愣了愣。

    他将自己的枕头折叠，垫高了些自己的头侧躺下去。

    躺好后，黎玥的电话如期而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她才睡了三个小时左右，现在凌晨一点。

    他听到一点点吞咽的声音，就猜到她是渴了才醒的。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按照他说过的，把水再热一热。

    发烧的病人应该要多喝热水。

    黎玥将水杯放在一边的柜子上，被子披在自己的腿上。

    撩起一边的长发，不一会儿，长发又因为过于柔顺在耳边垂下来一段。

    她皮肤本就白里透红的，在卧室里暖光的照耀下像是个瓷器娃娃一样坐在床边。

    如今烧退下去后，脸已经不发烫难受了，但是并不妨碍手机触碰到脸的那一刻给她的舒爽。

    她后仰靠在床头一遍揉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揉了一遍又一遍。

    “你怎么还不睡？”她没有回答他刚才的话题，反而反问道。

    “听吴叔说，你这次回家了？”

    他似乎没想到吴叔会这么快就传信给了黎玥，没有在心里提前打好草稿的他又哑言了一次。

    但是沉默没有太久，黎玥便道:“回家也好，多看看奶奶。奶奶最近身体好吗？那个小机器用的还顺手？”

    沈归俞这才松了语关，握着手机的手指也逐渐放松。

    “挺好的，奶奶用的很开心。她很喜欢听曲子，她最喜欢那个季蓉季奶奶的曲子里面都有。而且她已经学会收藏起来单曲循环了。虽然她说不出来这是个什么功能——”

    “但是她还是很开心。奶奶也会给我们放季蓉奶奶的曲子，但是我年纪小，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你知道吗——”

    黎玥起身去给自己的杯子里加了点水，这次的水刚好能够入喉，暖胃又暖脾。

    “抱歉——我是不是话太多了，吵到你了……”

    他平时话少，其实终究还是家里的事情他难以找到一个人开口。

    而且这半夜三更的，哪里会有人对他家里这点陈年旧事感兴趣的啊。

    黎玥这才关掉手机的免提，重新躺回到床里去。

    “没有，怎么会。你话多的样子除了叫我吃惊，也挺有意思。”

    “而且——你奶奶很喜欢的那个季蓉季奶奶是不是唱“人闲时桂花生，回眼楼外长明空自殇，流水留人无情，独漠冰冰——”

    听到沈归俞那边诧异的捂住嘴巴的声音，黎玥又顺着他的回忆唱了一小段。

    以前不能给奶奶听到季蓉原声的曲子的时候，沈归俞就尝试过去找一些翻唱的曲子来给奶奶。

    但是奶奶在这方面偏偏是个耳尖的，她只是一听就能听出来不是季蓉的嗓音。

    但是知道沈归俞为了让她听个高兴也是费劲了不少，奶奶每次都是笑着夸赞几句。

    但是他知道，奶奶听得出来，笑出来的样子也是为了他的。

    房间里只有一个矮小的风扇，在那里吱呀吱呀的转。

    也许是今晚下了雨，不然的话他是极少不觉得这个小房间里闷热的。

    他轻轻的呼出去一口气，天生而来的鸦羽一样黑的睫毛弯弯的翘起:“嗯这是奶奶最喜欢的，也是季奶奶最出名的《桂花见香》。你——”

    你总是知道很多我心里所想的东西。

    但是话说出口，他就收敛了很多。

    “你怎么知道还会唱？”

    黎玥笑道，“要是换做是我小时候，估计还能倒背着给你唱出来。”

    季蓉其实是已经很早逝去的人物，沈归俞明显是产生了诸多不信，才笑道:“真的么……”

    黎玥换了一个躺姿，手机里一阵被褥翻转的声音平静下来后，他才听到她的解释。

    “其实季奶奶是我奶奶的师傅。”

    奶奶的师父，而且很早已经病逝了的那种。

    “其实——不知道会不会让你感到不可置信，现在网络上流传着的很多音频都是我奶奶林雅芝年轻的时候录上去的。”

    “季奶奶生前有过一场病，这个病让她直到逝世前的十年之中都难以使用自己的唱腔。而且季奶奶生前，一切录音的录取、保护、调整设施都不完善。季奶奶亲自唱的声音已经已经找不到了。”

    季奶奶不能歌唱后，便低调的隐居了。所以很多人在那个信息并不发达的年代里，并不知道季蓉消失到死去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我奶奶是季奶奶收的唯一一个关门弟子，季奶奶的唱腔是我奶奶终生都在沿学的。所以，当初国内引进来一批新的录音设施后，奶奶就提出由季奶奶来指导，代替她不能发声的喉咙唱出季奶奶的声音来。”

    黎玥耐心的继续解释道:“经过后来的几年调整，季奶奶亲自听过后，才满意的保留了所有她的戏曲的音频。并且很快就脱离开了一开始失去唱戏能力时的低谷，度过了剩下的晚年。”

    沈归俞静静的听着她说起这些事，心里全然是对黎玥奶奶和季奶奶的钦佩。

    林雅芝当是季蓉之后，当代最有名的戏曲家了。

    奶奶其实也时常听林奶奶的曲子，但是她有时候会同别人的名字混淆。因着林奶奶的名字复杂，笔画也永远比季蓉多出很多，不识字的老人便也只能记住了年轻时候爱过的声音的主人。

    等到林雅芝这种后起之秀真正闪耀起来，奶奶已经老去，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也变差了很多。

    “原来是这样”沈归俞展眉，轻轻的笑出来了一段浅浅凹陷的酒窝子。

    “那你的奶奶真的很厉害。如果不是你的奶奶的话，季奶奶的唱腔就很难传下去了。”

    季蓉的唱腔是出了名的难唱，九转十八弯的凄凉婉转，声音又透露着清泉一样的灵性。

    能模仿到能被季蓉本人也满意的程度，真的很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