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音坊 （中）

    墨鱼在这里混迹了十六年，什么样的人物，如何对待，自然是心有成竹，虽然不知齐兆明心中有什么打算，但是尽量小心翼翼总是错不了的，只见他缓缓拿起酒壶，将酒加满，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好一个酒杯，没有一滴外露，这也是他拿手的倒酒绝活，齐兆明笑着对萧若贵道：“人是丑了些，不过倒还中用，估摸着扔到奴隶场，也能卖个好价钱。”

    “奇公子，这可使不得，这个被天雷劈过未死，倒也有一丝幸气，卖去奴隶场，可别糟了天怨，况且他虽说未脱奴籍，给这里的姑娘去去邪气，倒也是不错的。”

    齐兆明冷哼了一声：“一个低贱的爬虫，也配称作有幸气，本公子倒要看看你是有多大的幸气。”

    说罢，手掌一推，墨鱼只觉得一股大力将自己直接推飞了出去，足足飞了三丈远，至贴到墙边为止，他心中不禁骇然，这看上去面白瘦弱的书生样公子，本事竟比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还要高明一些。

    萧若贵两眼冒着金星，眼神中尽是羡慕和赞叹，若能傍上这样的公子，这辈子倒也值了，见齐兆明未有动作，她心思急转，自然明白眼前的男人需要什么，一个人唱独角戏有什么意思，于是很聪明的附和道：“不知齐公子要做个什么游戏呢？”

    齐兆明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才缓缓道：“自然是本公子的绝技，化酒成剑。”

    只见他手掌一翻，方才酒杯中倒满的酒竟然浮空而起，化为十余滴水滴，这手功夫，更是让萧若贵惊喜不已，连墨鱼都是目瞪口呆，齐兆明此刻突然闭上了眼睛，道：“看看你的幸气有多足！”

    十余滴水滴陡然飞向了墨鱼，速度极快，墨鱼大惊失色，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半晌，却是传来萧若贵的笑声，“你看看他，居然吓得尿裤子了。”

    果然，墨鱼的裆部有一股水印缓缓的蔓延开来，齐兆明也是哈哈大笑，道：“这就是幸气十足，足的小便都失禁了，太不堪用。”

    原来十余滴水滴在齐兆明的掌控下，尽数砸在了墨鱼的四周，成了七八个窟窿眼，竟是没有伤的墨鱼分毫，这一手控剑术，端的厉害无比。

    墨鱼脸色惨白，瘫软到地上。

    齐兆明见美人芳心已动，目的达成，自然是嫌墨鱼在这碍眼，妨碍他的云雨大计，冷冷道：“爬虫就是爬虫，扫兴，赶紧滚。”

    墨鱼如获大赦，弯腰正欲退出去。

    “本公子叫你滚，听不懂吗？”

    齐兆明见墨鱼抬头，他的眼神中没有憎恨，只有惊恐，害怕，齐兆明很满意他的眼神，咋了一口酒，静静的盯着他。

    萧若贵也正看着他，仿佛看一只被调教玩耍的戏猴，眼神中尽是戏谑。

    墨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从门内滚了出去，屋门无风自闭，只听见里面传来男人的大笑声和女人的娇笑喘息声。

    他转过身，这一刻，他眼底的狰狞终于显露了出来，像他这样的心境，又怎会尿裤裆，无非是做给齐兆明看的而已，不顺着他的心意，他又怎会轻易放自己离开，混迹于这样的地方，如何保护自己，没有人比墨鱼更明白。

    他缓缓的走向马房，心里闪过一幅又一幅的画面，画面里面的人，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或是欺辱他的，或是戏耍他的，他每天都会回忆一遍，生怕自己忘记，久而久之，除了死掉的，其他的，都被他深深的印入脑海中，这些屈辱，一定要千百倍的报回来！

    回到房中，马舍的臭味扑鼻，他席地而坐，翻开草席，打开里面的小暗盒，这里面是他一生的积蓄，他将这些铜板铺开，细细得数着。

    奴籍地位低下，甚至不如娼籍，墨鱼早已经厌倦这里的生活，赎身的费用虽说不高，却也不是墨鱼能承受起的，因为奴籍根本没有收入，墨鱼只能将平日得到的赏钱存起来，十六年，堪堪存了七十多枚铜板，不过是一瓶青淮烈酒的价钱而已，若是不赎身，私自逃离清音坊，那就是重罪，轻则流放，重则杀头，其实退一万步讲，墨鱼想要被流放和杀头都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他根本逃不出去。

    清音坊作为青淮的第一花楼，背景极深，明里的护卫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更遑论暗中更为强大的秘密护卫，逃跑？不过是给清音坊省了一碗饭而已。

    墨鱼如数家珍似得清点了一遍自己的家当，随后小心的放回了暗盒，典型的小市民作风显露无疑，正待他将草席盖好，屋门便被推开了。

    进门的是范建，一个七尺高，浑身肌肉强壮的男人，他站在那里，像座山一般，身为护院打手，光是这种身板就已经能震慑一大批人了。

    “墨鱼，明日花魁出阁之日，你可要打足十二分精神，好好伺候，到时候来的可都是大户，出点差错，别说你，就连我们都要跟着倒霉。”

    花魁出阁，是清音坊每个月最重要的事情，花魁一个月出阁一次，即日将会吸引全城最富贵权势的公子或者老爷，通过竞争者角逐，再经花魁挑选，将有一人可与花魁单独相处，听到这个全城最美女人的琴声，至于还能发生点什么，完全凭个人魅力。

    墨鱼点点头，道：“知道了，范头。”

    范建在他心中的印象还不错，块头大，人却不是那么刻薄，势力，只是平日里总喜欢摆下当官的腔调，过过干瘾，墨鱼总能投其所好，一声范头，让范建心中爽歪歪。

    范建拍了拍墨鱼的肩膀，道：“好好干，小子，哪天本教头给老妈子说说，把你调到我们护卫中来，免得做这苦差事。”

    墨鱼故作惊喜的道：“那就多谢范头了。”

    范建满意的看看墨鱼，像是领导视察工作，然后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说什么调到护卫，墨鱼才不会觉得天下能掉下这么大的馅饼，从奴籍转出去，靠范建一个小小的护院头头，哪是这么轻便的事情。

    他不再想其他，在脑中勾勒了一下花魁的样子，只是任他怎么想象，都无法形容出花魁姿色的万分之一，这一任花魁上位五年，墨鱼虽然没有见过真容，但是平日花魁出阁，他倒也能远远的瞧见，那曼妙的身躯，晶莹如雪的皮肤，一颦一笑之间勾魂夺魄的魅力，即使他身在几百米之外，依旧是能感受到如同看到仙子下凡一般的震撼，不论是那王生一直梦想压在身下的玉如，或是那尖酸势力的萧若贵，在她的面前，几乎如同可怜的小丑一般。

    他轻轻叹口气，这种神仙般的仙女，岂是自己可以亵渎的，他晃了晃脑袋，不再去想，起身，呼呼的练起了拳。

    这套拳法叫做伏虎长拳，那一日范建被他拍马屁拍的舒坦之极，便授了他这手功夫，虽说比不上齐兆明那出神入化的功夫，多多练习，对身体总是有一些益处的。

    半个多时辰后，墨鱼大汗淋漓，他用凉水冲了一下身子，便光着膀子，躺在草席上，静静等待午夜的到来。打拳，洗澡，静待，这几乎成了一种习惯，既然这种疼痛没有办法避过，就索性安然处之，墨鱼在清音坊摸爬打滚了这些年，心态坚韧，非常人所及。

    接近子时，墨鱼的呼吸开始的急促转为了平静，他的灵魂似脱离了身体，外面原本喧闹的端午盛况，此刻仿佛悄然远去，他出奇的静，犹如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这个状态若是被修仙者看到，定要吃惊的说不出话，道心入定，这被道家之人称为仙胎，且不论墨鱼处于何种仙胎境界，光是这种状态，就已经是最为了不得的修仙最佳境界了，当然，墨鱼又怎会知道自己不知不觉进入了连修仙之人都嫉妒的仙胎状态，他只是误打误撞，利用此法，来熬过那午时必受的痛苦。

    此刻，却突然有淡若丝絮的琴声突然好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飘渺无痕，无法捉摸，竟然闯入了这安静的世界中，一缕一袅的绕在墨鱼的心头，墨鱼凝神屏息，全神贯注的倾听这淡淡的琴声，琴音越来越清晰，音色欢快激昂，如同春天乍到，阳光明媚，无数彩蝶飞舞，花香满地，远处青山绿水，碧波荡漾，这样的琴声，任谁听来都会发自内心的欣喜和轻松，只是墨鱼那原本平静的脸上，紧紧皱了起眉。

    在那原本愉悦的音符中，墨鱼所感受到的，竟然是其中最难以捕捉到的压抑的情绪隐藏在那欢快的琴音中，若非他现在处于仙胎的绝佳之境，断然无法体会其中奥妙，而能赋予给琴音生命，更能在其中隐藏自身的感情，抚琴之人的技艺之高，实属当世罕见。

    最绝望的忧伤，最深切的孤独，最茫然的无助，这是怎样的情绪，忧伤，孤独，绝望，如同世间悲伤的歌曲，深深拨动了墨鱼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他想起他十六年来那痛苦的生活，五岁时在一个又一个人面前跪求安葬四莲的银子，十岁时开始忍受那苦不堪言的钻心之痛，作为整个帝国最卑贱的奴隶，自己的生活何尝不是那般忧伤，孤独，与绝望？

    墨鱼紧紧的咬着牙，他将这些年来的痛苦已经紧紧的藏在了心底，只是这股深入人心的琴声，将他的野心，他的仇恨，他的狰狞都全部激发了出来，他的大脑完全陷入了回忆和痛苦，丝毫没有感觉到，此刻子时已到，正是奇痛发作的时候。

    只见墨鱼那光着的上身突然变得血红，皮肤如同蚯蚓般突起，仿佛在他的皮肤下有什么虫子在涌动，而且不是一只，是好几只，互相纠缠，似乎在争夺领地般的争斗，互相撕咬，碰撞，两个虫子接触的地方，会瞬间崩塌，却又慢慢的复原。

    原本如此情况之下，墨鱼最算身在仙胎之境，也是痛的满地打滚，如今他仿佛浑然未觉，只是皱着眉，咬着牙，他的心思完全被琴音牵动，融入到了其中的情绪之中，忘记了身体的痛楚……

    一曲琴音终毕，墨鱼喘着粗气，缓缓的清醒过来。

    他起身，晃了晃头，这段时间仿佛做了冗长的梦，在梦里，他血腥，暴力，无所不能，无穷无尽的杀戮，无穷无尽的悲伤，如今终于梦醒，他已是大汗淋漓，心力交瘁，犹如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

    突然，墨鱼愣了愣，子时已过，他的体内那原本涌动的虫子已经消失，皮肤仍旧微微泛红，却没有了那痛彻心扉的疼痛感，他奇怪的想了想，却想不出所以然，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认为这种撕裂般的痛苦会就此消失，这样的事情，不知该欢喜还是难过，兴许是好事，兴许却是更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

    “管他娘的，不管有什么，老子还真不怕。”墨鱼又躺回了草席上，没多久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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