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罗伊斯在茫然中苏醒过来。

    眼前的世界正在旋转。

    自己现在身处仿生机甲的副驾驶舱，正经历着什么战斗过程中的变故。

    罗伊斯从自己过快的心跳以及脑内的轰鸣声迅速作出判断。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试图躲避从架子上坠下的金属工具与药箱。

    虽然肌肉僵硬的身体还不能完全听他使唤，但凭着对物体运动鬼记得精准判断，罗伊斯避开了一切本有可能砸到他的东西。紧接着，他借助眼下的无重力状态向高处跃去，握住了舱顶的横杆。他打算以此缓解即将到来的冲撞。

    应该还有10秒左右坠地吧。罗伊斯默默计算着，打算在舱体触地的一刻松手。

    剧烈的震颤很快袭来。坚硬的金属身躯也被撼动，副驾驶舱的内壁不安地鸣叫着。罗伊斯以翻滚的安全姿势触地，感到耳内嗡嗡作响、身体因为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而发热。他保持着卧倒的姿势，待身体状况恢复稳定才站起身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到先前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经历，罗伊斯皱了皱眉。

    自己所乘坐的机甲被十号机拦腰斩断，而仿生机甲内部的强酸如预料般毁了十号机。可惜的是，古斯塔夫·梅洛通过弹出驾驶舱的方式自救成功了，因为那个时候，自己听到对方的声音从通信器里传了出来——

    “为什么！罗伊斯，你明明……”

    那本应该是自己生命中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M10，属于自己的仿生机体爆炸了。随着机体的分崩离析，驾驶者的身体也会被深入皮肤的生物电线撕裂。事实上，罗伊斯也清楚地听到了自己骨骼折断、血肉撕扯的声音。

    化为碎片的肢体本应成为茫茫宇宙中的尘埃的。但是，现在的自己仍旧活着，而且拥有了在另一个星系生活的记忆。

    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星系，人类聚住在一座适宜生活的巨大星球并将其划分为诸多国家。那些人对星球之外的领域探索十分有限，技术也十分单薄，但罗伊斯并不觉得沮丧——他在那里发现了与第三星球的仿生与生化科学完全不同的、有趣的东西。那是名为“信息科学”的学问，将以最基本逻辑构建的简单元素依据严谨又漫无边际的设想搭建起来，最终产生奇妙的结果。

    罗伊斯在那里生活了十年。之后，随着方才的冲撞，他在这个熟悉的世界再度苏醒。

    既然自己终究会回到这里，那么，那十年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抛开这个疑问，罗伊斯试图对现状作出合理推断。

    一切事物都无法摆脱能量守恒的定律，时间也不例外；那么，自己通过时空变幻得到了十年不同的人生，在这个世界便应该失去同等的时间。“现在应该是宇宙历五百五十年吧。”

    如果回溯十年……自己刚好二十岁，从军校毕业已有一年，正在军队中从事生化武器系统的研究与更新。那时候自己还是提供科技支持的后方人员，除了系统测试环节，平时是不可能参与机甲驾驶的。

    那么，现在一定是那一天！是艾琳偷着带自己飞入宇宙、却意外地与那家伙交锋的那天！

    罗伊斯从身上的制服确定了自己的一部分猜测，但他还需要进一步验证。就在他的手即将碰触眼前的舱门的一刻，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你没事吧！”艾琳大声叫着，在看到门后站着的罗伊斯时明显松了口气，但仍旧不怎么开心，“你竟然在刚才那么关键的时候昏倒了。今天的意外真是太多了，哎！竟然会遇上那家伙……”

    “古斯塔夫重创了M5，所以你不得不将驾驶舱与副舱弹出、遗弃机体逃生。而在那之前，M5的动力系统就已经失灵了，对吧？”罗伊斯打断了她。他已经从周遭环境判断出眼下的处境。“他驾驶的那架九号机配有扰乱仿生机甲感应的装置，原理是电磁波放射。你应该知道，仿生机甲感应灵敏，他不敢将放射装置的信号设得太强。过弱的电磁波只能在近距离生效，那就是他不断吸引你靠近作战的原因。”

    “我懂了。因为我离九号机太近，所以我的M5受到了电磁波影响。那家伙真是可怕，就那样切碎了M5……”艾琳的表情因为失去爱机而微微扭曲。她沉浸在悲伤中，以至于过了一会儿从反应过来：“不对！罗伊斯，你不是昏倒了吗？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罗伊斯没有回答。他正在脑海中飞速搜索关于那次事件的信息。

    虽然这会儿，日后的莱恩帝国还未被被古斯塔夫掌控、仍旧是莱恩公国，但第三星球与这个建立在一号星上的强大国家已经开始了交恶。无视第三星球的抗议，莱恩公国在靠近第三星球的星际空间建造子星，并且不惜出动巨舰守护在旁。

    今天艾琳的出动，便是为了探查对方所行之事。按原本的人生轨迹来说，自已应该发现了古斯塔夫的计谋，并且指引艾琳全身而退。但因为自己的昏迷，事情有所改变——冲动的艾琳中了古斯塔夫的奸计。

    尽管与日后的十号机无法相比，但眼下古斯塔夫驾驶的九号机已经配置了针对仿生机甲的武器。

    “M5会被回收的。现役的机甲涂料中都有利于追踪的成分，就实验室里得到的结果来看，这种化学成分相当可靠。比起这个，我们更该担心自己的处境。看这个状况，我们是在敌人的人造子星迫降了吧。你就不能避免做出这样冒险的决定吗。”

    艾琳张了张嘴。大概是已经习惯了罗伊斯惊人的推断能力，她并未追根究底，而是直入正题：“是的，就是这么回事。我们现在怎么办？现在你我连机甲都失去了，被困在了这里。对方肯定在这里隐藏了军队，随时有可能制住我们……”

    “这里没有军队驻扎。”罗伊斯笃定地说。虽然他此前从未有过查探这座子星的机会，但他对古斯塔夫其人已经了解透彻。“这儿不是莱恩公国的领空，那家伙不可能做出在公共领域驻军这种蠢事，会落人口实的。他现在只能返回主舰，然后调用军队。距离敌军到达战场至少还有四十分钟时间，如果他和其他立场不同的官员进行交涉，则可能耗时更长。”

    “你听起来倒是很了解那位年轻的将军嘛。老实说，除了他因受公主青睐而破格提升为军队统帅、是个漂亮公子哥之外，我可对他的底细一点儿不清楚。”

    得了吧，那个口舌犀利、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可不仅仅是靠脸上位的。现在回想起来，莱恩公国对第三星球态度改变，也正是在对方把持军队后开始。

    “你可以先带着后面的武器与对讲器下去查探。给我十分钟，我会把舱体可以回收的部分收集起来。”注意到艾琳一脸惊愕，罗伊斯解释，“我并不是想满足你过剩的好奇心，姐姐。但即便你留在这儿，对我也没什么用。”

    认命般的，艾琳耸了耸肩。“好吧……好吧！我这个姐姐在你这家伙面前毫无尊严，真是伤脑筋。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做仿生机甲的驾驶员。”

    事实也正是如此啊。罗伊斯想着，因为对方的话而有一瞬间的怔愣。

    罗伊斯原本是可以毕业之际便成为机甲驾驶员的。他成绩拔尖，同届学生只能望其项背，而绝对理性的行动方式也令其他人又敬又畏。然而，罗伊斯太明白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了：他太过内向。在实验室里优化系统对他来说相当容易，而作为驾驶员、时不时与战友和主舰交流，那会要了他的命的。

    但最终自己还是成为了驾驶员。那架原本属于自己前辈的机甲，M10，在全面战争开始后不久被古斯塔夫拦腰斩断，前辈也因此殒命。自己将成功回收的M10残骸修复为全新的机体，之后被那座仿生机甲选择、成为它的主人。而仅仅是第一次在宇宙中翱翔、击溃敌军，自己就已经沉湎其中、不可自拔了。

    虽然这个世界对现在的罗伊斯几乎隔世，但他对现役机甲实在太过熟悉——这一代感应系统是他参与设计的。他熟练地将钢板撬开、收集仍旧完好的镇定剂，之后试图取出M5系统在这座舱体残留的部分。那些生物电线几乎没有排斥便自发地缠上了他的手、刺入皮肤，允许他将残余系统取出。

    在工作即将完成时，罗伊斯接到了艾琳的呼叫。

    “罗伊斯，这儿有架相当大的家伙，应该是废弃不用的机甲吧！哎，这么笨重的玩意儿，真搞不懂莱恩公国的人是怎么想的！但是，这玩意儿还能用也说不定！”

    古斯塔夫那家伙从始至终都有着令第三星球沦陷的险恶心肠。从这个角度来讲，对方是不可能将这个利于入侵第三星球的人造星作为垃圾场的。 “让我看看。”罗伊斯说道。

    显示屏很快接收到了艾琳摄下的图像。看到那机体的瞬间，罗伊斯少有地感到了震惊。“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根本不是艾琳口中的废品！这是未来的“死神”十号机！

    “姐姐，”罗伊斯定了定神，“别告诉你有驾驶这架机甲返回第三星球的打算。”

    “哎呀……罗伊斯！”被猜中心思的艾琳有些羞恼，刻意提高了声音：“我们无路可走呀！而且，是莱恩公国的人先击毁了我们的机甲，那么，我们完全可以让他们赔给我们一台！我觉得，这是师出有名！”

    “我觉得你没睡醒。”罗伊斯有点儿头疼。对于思维方式不够严谨的家伙，他一向都是无视的；但对于艾琳、他唯一的亲人，他可做不到。“我们对于莱恩公国使用的科技系统一无所知。很显然的，他们使用的是我们与完全不同的技术，否则，对方也不会垂涎仿生系统了。”

    早期的时候，这个星系的所有国家使用的都是常规的重型机甲；但随着对宇宙空间的争夺愈演愈烈，第三星球与莱恩公国开始革新自己所用的机体。由于两星相距较远，两国对彼此的核心技术几乎一无所知；而由于居民相貌特征相异，也不可能派出间谍进行探查。

    “你是机甲天才，说不定能让它动起来呢……”通信器的另一边，艾琳仍在喋喋不休，试图说服罗伊斯。这一边，罗伊斯则调试着用于远程通信的发信器，试图与第三星球总部取得联系。不幸的是，由于距离太远，他所接收到的信号相当微弱，而先前的冲撞也令仪器灵敏度有所损失。

    比起请求第三星球的救援，或许还是艾琳的建议可行性更高一点——虽然成功率也不会超过百分之十。罗伊斯将子弹上膛，打算前去与艾琳汇合。“我这就过去。”

    从前的经历让罗伊斯充分认可了帝国十号机的战斗性能，但对于这架重型机甲的外观，他可不敢恭维。虽然银色涂装配上诸多充满侵略性的武器令十号机向外散发着犀利的杀气，但除了这点儿震慑力之外，那粗壮的金属肢体在罗伊斯看来真的很丑。

    眼下，尚未进行涂漆的十号机只是一座灰扑扑的、看起来又重又傻的大型机器，从美学角度来讲，简直毫无吸引力。

    虽然不住地吐槽，但亲手触碰到这架自己从未在真正意义上战胜过的传奇机甲，罗伊斯心底还是有所期待的。

    那些优秀之处能被他领略到的、细节却不能被罗伊斯探查到的东西，对他有着致命般的魔力。甚至，那个被他厌恨着的、有着“战神”称号的男人，也是吸引着罗伊斯的。

    罗伊斯享受与对方的战斗；而那个他以为能够杀死对方的瞬间，则可能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之一了。

    当罗伊斯找到艾琳时，对方正在待在应当是驾驶舱的空间里，在控制面板前鼓捣着一叠文件。听到罗伊斯进来，她招了招手：“过来看看，我可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我先前还奇怪，莱恩公国怎么可能把遗弃机体丢在这里！现在看来，他们根本不必担心技术被窃取！谁也看不懂这鬼东西！”

    “这不是废品，而是半成品。”罗伊斯走过来，随意地翻了下那一沓纸，“看这些文件就知道了。机甲的系统构建还没完成，所以它能否动起来还……”

    罗伊斯失声了。

    在那些文件中，罗伊斯发现了令他难以置信的东西。

    那是一个“程序”——自己生活过的异星系如此定义它。第三星球的人没接触过这个，但自己却花了整整十年研究这个。

    原来是这样啊。那无缘无故多出来的、异星系的十年，其实有着特殊的意义啊。

    那就是希望——第三星球在帝国面前存活的希望。

    “罗伊斯？罗伊斯？”艾琳在一旁担心地叫着，“我说，没必要为这个伤脑筋。谁知道这鬼东西是……”

    “这是为控制器设置参数的。” 罗伊斯将手指指向文件中的几个数值，“看到了吗？这里使用的逻辑是用参数变化来控制曲线形状，这儿的是加速参数，这里的取值范围则是适应值的范围——看数值大小应该是机甲运动曲线。而设计者以机甲本身为中心，设计了十六个矩阵！真是天才！正是因为高维度，这样体型庞大的机体才能灵活运动！”

    捕捉到线索的罗伊斯情绪高涨起来。他快速向后翻去，在最后一份文件停下。“看到了吗！这里就是清空运行环境、设置粒子群参数的程序；从理论上讲，和我们清空智脑记忆、令仿生机甲自行选择驾驶员是极为相似的。但我们依靠的是‘人’这一生物体与仿生机器的共鸣来操纵机甲，而这架机体是将人的指令转化为机器语言、而后操纵机甲。还没发现吗？这里的控制面板有着相当多的按钮，但所有字母与文件上的内容都是相对的。即是说，这里就是输入指令的地方……姐姐？”罗伊斯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艾琳的沉默，“你怎么不说话？”

    “你怎么不说点儿我能听懂的话？”艾琳不满地说。她看起来一头雾水，完全被罗伊斯搞蒙了。

    好吧。这毕竟不是上代码课的时候。

    “我们会成功逃离的，”罗伊斯偏头一笑，碧绿色的眼睛漫溢着斗志，熠熠生辉。“就利用这台机甲！”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B站的拜年祭，深深觉得学霸和普通人的对话应该是这样的……

    罗伊斯：“你咋不说话呢？”

    艾琳：“你咋不上天呢？”